蛋炒饭——那是乌云背后的幸福线
作者丨俟尘
文章经作者授权转载
丨一
清河已经要30岁了，本来她是打算在30岁的时候结婚的。但眼看着年的12月即将过去，结婚这件事还没有任何发生的迹象。清河是个很有规划的人。今天的课，昨天一定会预习；假期作业也会在假期开始的十天内完成；出门包里必备一把雨伞；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规划好了想要念的学校，读的专业以及今后所从事的工作。而清河觉得她的运气也特别的好，所有的计划都会有条不稳的按部就班的一一实现。但，只有30岁步入婚姻这件事，似乎无法按照计划的那样予以发生。
在正式过去的那天，清河报名参加了心理咨询师的课程，也就是在那里，她认识了天垒。天垒是她的同桌，是一名狱警，刚过了32岁的生日。上了半个月的课程之后，天垒第一次约清河吃饭。也是在那天，清河发现了天垒是个有些特殊的人。
这是一顿极其安静的晚饭。坐在对面的男人沉默的出奇，不止沉默，他还有些手足无措。他飞快的吃着碗里的饭，眼睛即不看她也不看别的地放，微微垂着，睫毛很细长，就像个女孩子。清河毫无遮掩的观察的眼神，似乎让天垒更不自在了，于是她十分好心的收回审视的目光，做了打破僵局的那个人。
狱警究竟是做什么的？
天垒吞下一大口饭，慌忙开口，他一开口就很难停下来，清河觉得这些话他已经独自练习了很多遍。
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考试考进去的，有点类似公务员，平时就是看看犯人，带他们出去劳动或者是给他们上课。我负责的是数学课，课程不难，差不多也就是到初中的水准。你要是感兴趣，下次我可以带你去玩。
你是说，让我去监狱，玩？清河不由咽了咽口水。
是啊，我可以来载你。
额，好啊，有时间我就来。
丨二
当然，清河并没有真的去监狱视察，她和天垒的约会也就仅限于小清新的饭店，电影院，或者是露天公园。他们依旧没有什么积极性的对话，清河一开始还十分努力的想要引起一些有趣味的话题，但天垒就好像一个沉默的泥沼，话题一抛出去，落到泥里，就不见了踪影。久而久之，清河在和他一起的时候，也就不怎么说话了。所以，你如果看见他们，你会发现这一对男女和其他男女相比有些不一样。他们通常是默默无言的对坐，或是沉默的并肩而行，女子偶尔说话的时候，旁边的男人会侧过身子来认真倾听，适时的说上一两句。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热恋里的情侣，更像是长久相处后的家人。
他那么怪，你为什么要和他一起？
朋友们都不明白清河选中天垒的原因。
清河以前也交过几个男朋友，有的甚至很优秀。27岁带回家的那个一直是父母的心头好。那个男人叫陈进，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片区经理。人品相貌家世都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。陈进对清河也很好，体贴，温柔，情谊绵绵。他喜欢用车载着清河去西湖边兜风，尤其是夜里。他随意的停在湖边，开上天窗，和清河肩并肩的躺着，右手拉着清河的左手，轻轻揉捏；或者是爬到副驾驶的位置上，将清河紧紧的抱在怀里，一遍遍吻着她的嘴，脖颈，接着进入她的身体。
“宝贝，我爱你，我好爱你，我希望我们一辈子都能在一起。”
是的，陈进喜欢在车里做爱，喜欢一边做爱一边说情话。他说这样他能很快的达到高潮。他一直以为清河也是如此。可是，清河从来没有告诉她，无论在床上还是在车上，还是别的地方，她同他做爱，从来没有过高潮。
因为陈进那些温柔的情话听在清河耳里，就变成了一股粘稠的液体，它们从耳朵里溜进去，经过鼻腔，流进喉咙，让她产生想要呕吐的晕眩感。这样的晕眩感让她恶心，让她对做爱没了半点兴致。
轻度的情感淡漠综合症，这是心理医生告诉清河的。什么是情感淡漠综合症呢？这很好理解，就是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亲密的感情很漠然，好奇心，关怀度，热情指数都比一般人低一些。这是她来学习心理学的原因，她希望弄清楚自己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。这也是她离开陈进的原因。因为，同一个人亲密无间的相处，对她来说是种障碍。
而天垒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，他出现的那么及时，就像是30岁带给清河的一件礼物。不擅表达，甚至在人群里看起来都有些惊慌的有着轻微人际交往恐惧症的天垒，是那么适合情感淡漠综合症的清河。这个男人得了无法说情话的病，而清河自己呢，就是那个完全不需要情话的人。
丨三
后来，清河忽然发现，天垒在做饭的时候，羞涩焦虑的状况会有所减轻，甚至看起来，是个极其开朗的人。那是清河第一次去天垒家作客，天垒在做的是一道极其朴素的蛋炒饭。
你别觉得炒饭很容易，大家不是都说，炒饭炒的好，才是厨艺的最高境界。清河发现天垒在做菜的时候极其有自信。他边和清河随意的聊着天，手下也并没有闲着。
炒饭最重要的是两样东西，一个是隔夜饭，一个是猪油。猪油炒起来才香，隔夜饭炒起来才能粒粒分开。
说话间，天垒已经将猪油在锅里化开，化开后的猪油散发着肉香，让站在一旁的清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隔夜饭被倒了进去。
帮我从冰箱里拿三个鸡蛋来。这是清河第一次听见天垒带着命令式口吻的话语，她心下诧异极了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，她只是从冰箱里拿了三个鸡蛋递给来人。天垒娴熟的将鸡蛋打进去，继续翻炒。
不用打匀再倒进去么？清河这么问的时候，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件小事引发了那难得的好奇心。
不用，要这样整个打进去，和饭一起翻炒，鸡蛋才能真正的将米饭包裹起来，那些饭和蛋分开的蛋炒饭都是次等品。
天垒的蛋炒饭是清河吃过的蛋炒饭里最好吃的也是色香味最全的。口感松软，金色的米粒看起来就像尚未开封的麦穗。
清河和天垒在吃完蛋炒饭的椅子上做了爱，过程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，甚至连喘息声都听不见。他们就像两个哑巴一样，安静的进入彼此的身体。唯一不同是，天垒不再躲避清河的眼睛，他直直的盯着它们，就像越过它们，看见了某个遥远的平日里难以抵达的地方。第一次，
你喜欢我什么？清河后来这样问天垒。
喜欢你愿意给我机会。
“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表白和情话。清河轻轻闭上眼睛，贴在天垒胸膛上的耳朵里传来的是这个沉默的男人夯实有力的心跳。
丨四
爱得死去活来的情话清河听了许多，淡漠的情感模式让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去分析这些话里的组成结构。有多少出自真心，有多少出自说话之人浪漫的性格基调，有多少出自当下的情境，又有多少是出自希望获得回馈的企图心。这样轻易允诺爱情和未来忠诚度的话听得越多，她就越怀疑，而她情感淡漠综合症的情况也就越严重。天垒的内向和忧虑让他无法完整的甚至是略带演绎的表达他的情话，他只能诚恳的，笨拙的表达他对清河的感情。这样朴素的情感表达，正是清河所需要的。因为感受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诚恳，她的应急机制得到了有效的缓冲。于是，她的情感淡漠症就这样不药而愈了。
年2月23日，在清河31岁那年，她同天垒结婚了。而在第二天，他们一起窝在家里看了第85届奥斯卡颁奖典礼的网络直播。获得最佳电影的是他们俩都最喜欢的一部片子。它叫做《乌云背后的幸福线》：因妻子出轨导致创伤后遗症的暴力男人帕特，在精神病院出院之后，遇见了因为丈夫意外身亡同样拥有应激性创伤的蒂凡妮。两个同样疯狂的人，同样被这个正常的社会抱以警觉和同情并重的目光，同样从寻常的生活里被割裂出来。他们在一次次的摩擦，争吵，撕扯，了解与爱慕里逐渐治愈，最终走出伤痛，拥有了美好的幸福。清河把这个故事解读为，呀，原来你也是神经病啊？
如果你仍然独自一人，仍然在同你的伤痛与问题孤军奋战，请你不要觉得颓丧。只是这个世界太大了，你还没有遇见那个同你在一个病房里的病友。要记得，你并不是孤立无援的。啊，原来你也是神经病啊，那就来握个手吧。要相信，总有这样的一天。我们都能透过层层乌云，看见那道幸福的曙光。
张嘉佳张嘉佳，作家、导演、编剧。
出版作品《从你的全世界路过》《让我留在你身边》等
编剧作品《刀见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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