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何其厚爱于我。
年11月底,头痛欲裂的我被查出罹患脑瘤。
20岁,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。
术后,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半身不遂的那一刻开始,我想,终有一天我会战胜病魔,之后我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写一篇文章——《一只手的距离》。
没过危险期的那段时间,不会说话,不会吃饭不会喝水,不能动弹,全身沾满机器,耳朵里像放鞭炮一样,带着呼吸机憋得难受。我想到了死,我想咬舌自尽,虽然以前常跟自己说“只要还有一口气,我就要拼到底!”,但那一刻真的好难受,尤其是几十个小时都是一个姿势躺着。可想到大家提心吊胆的等了十八个小时,不能就这么死了,我要还给父母十八天。那时多想有个人紧紧牵着我的手,不需要言语,只要用跳动的脉搏告诉我这个世界对我的眷恋。没有人,没有手,没有生命跳动的旋律,只有我一个人,苦苦挣扎。尽管如此,还是不能死。我花了整整四天,越过身体,左手牵住右手。重症监护室里的56个小时,我几乎一点没睡,好怕自己一睡不醒,回病房了也是白天有人看护时才敢睡,夜里睁着眼睛自己守着自己等待天明。
这就是《一只手》的来历,只不过我构思的本意,是跨过了一只手,跨过了困难,看到了坚强的希望,收获了感恩、谦逊、坚忍。但就像我看简单了手术结果非生即死,我也把漫漫恢复长路看简单了。
主治医师说一至三周就能好,十八天过了,危险期也过了,我却连头也抬不起来,我终于知道恢复起来没那么简单了。之后的七八个月,我仍是一声也不抱怨,整天嘻嘻哈哈的跟大家开玩笑,安慰大家说我身体恢复很快,可一个人的时候都在想一件事——死。一个奋斗者失去健康的身体、灵活的四肢,比贝多芬失聪还要可怕,我可以接受死亡,却不能接受碌碌无为的活着,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?但我知道死亡是最直接的逃避,于我,是永远的解脱,于家人,却是永远的痛,我不能这么自私。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将军,自己的队伍被强大的敌人打得死伤无数,心神俱疲,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安抚那些被战争的铁蹄吓破胆的士兵和百姓。有多少人知道,真正需要安抚的,其实是将军。又觉得自己像个力不从心的马拉松赛跑者,尽管大家都在沿途加油呐喊,可始终只有我一个人,苦苦坚持,看不到终点,看不到希望,好累,却无从诉说。绝望太深,把我淹没。我却要永远以两个面孔活着,不忍关心自己的人担心,却又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。我像个快要溺死的落水者,一片汪洋,我尽量避免和别人深谈,不能拉别人下水,把别人踩在脚下露出水面呼吸。我写好遗书,随时准备接受死亡。很庆幸自己没有接受别人的追求,如果最爱你的人是我,我怎么舍得你难过。
猛然发现,我一点都不坚强,我怕疼怕得要死,也怕医生的那些话,有两三次我甚至忍不住哭了。一直以来,都是别人在说,“王荟茹你真坚强”、“你是个坚强乐观的姑娘”,于是我给自己贴上一张坚强的标签,告诉自己:你要坚强。可是我怕了,我累了,我一点也不坚强,只是找不到一个更坚强的肩膀依靠。记得初三的时候写日记,《谁借我一个肩膀?》,那篇日记我没写完,其实是写不下去了。一向耻于欺骗别人,我没交那篇不完整的日记,老师后来还是要了去,堆在一摞未完成的日记本里,鄙夷的看了我一眼,嘴里不知念的什么,愤愤的撕掉了。那是我的新笔记本,第一页。老师可能在想这么“强悍”的一个学生,成绩好,又是班长,是不是想早恋?真可笑,从小学到高中我都不知道言情小说长什么样。其实,我最怕的,不过是成了别人的包袱,成为一个没有独立思考力和独立行动力的傀儡,那样真怕是生不如死。
六月底,到京复查,爸妈进办公室一会,兴高采烈的叫我进去,主任一边跟我说恢复的很好,要身残志坚,一边给我留影,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。是的,听到那句“身残志坚”,我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窿,从里到外、从头到脚都是凉沁沁的,好想有个人紧紧抱住我,为我大哭一场,没有一刻如此期望让别人的眼泪将我灼伤。爸妈还在高兴,出院时的囊肿消失了,脑瘤也没有残留。我只能将自己的悲伤掩藏。后来妈妈常跟我说,要知足,恢复到这样就不错了,我点头称是。我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安于现状,我无权评论别人的人生,但我知道让我安于现状、碌碌无为的活着,就好像逼我做一块茅坑里的石头,不管活多久,永远都是毫无用处、又臭又硬的石头,那我宁可做一块可能只有二三十年寿命的板砖,被苦难锻造、燃烧,然后站在墙头看自己组成的这座建筑。
回到家,还是要锻炼的。体形庞大、脚步蹒跚、面目全非。在邻村的马路上,几个不懂事的孩子骑着单车猛按车铃,喊着“傻瓜让道!”一开始好气愤,高着嗓门喊“谁家的孩子!”后来的几次都只是继续靠边走,和一群小孩子生什么气呢?只要知道自己不是傻瓜就好。果然,没有“受害者”的精彩反应,作恶者也没了兴致。我不禁自嘲,王荟茹什么时候不是潇潇洒洒,如今却被人追着大骂傻瓜,这世界还真是每天都有奇迹。回头,没有THESWEETESTVOICEOFTHEWORLD对我喊“RUN!”、“JUSTRUN!”
我坚持自己出门,在公交车站被一位护着孩子上车的胖阿姨挤倒在地,有位好心的阿姨扶起我,接着又坐在地上了,索性坐在地上等车走了再起来。姐姐的电话来了,我说我被挤倒了,姐姐很急切、气愤的问“谁啊?!”只一句,委屈的眼泪就打转了。到底还是忍住了,哭什么呢?你将来要面对的比这多了,难道每次都找人哭诉?这才是你要坚强的开始,这才是开始,你要坚强。
想起在济南那会,出核磁结果的那天,正好大家都来看我,大多数人都是红着眼睛进来的,还骗我说晕车吐了,姨父直接不敢进去看我了,我猜到结果可能不好,只是那会还不知道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。晚上等所有人走了,妈妈跟我说,这病治不了了,动完手术就成植物人了,医院让咱出院。果然不出所料,我说好啊,心想,这一天终于来了。从大学开始,我变了好多,不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孩子,我时常想,也许,就在明天一场车祸或者火灾什么的我就死了,在死前我会想到什么?我会有遗憾么?我早早就为自己想好了墓志铭,我整天都在忙碌,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在忙什么,只是知道不能停,我不要留有遗憾,有人说我是拼命三郎,其实更确切的说是飞蛾扑火。那晚我一夜没睡,回想自己这二十年的经历,苦乐酸甜,很充实,也很精彩,死而无憾了。那一刻真的很平静,甚至有点感谢上帝给我了这么长时间总结、反思自己。
我花了七八个月,终于从低谷中走出来,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淡然,终于记起刚开始面对死亡的那份坦然,不哭不闹,顺其自然。
我开始庆幸,幸亏自己没有死,否则我一辈子都活不了这么开阔。虽然没有人告诉我,你没有和别人不同,我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。每天在操场跑步时,听到此起彼伏的篮球声,就像一首命运交响曲,在嘲讽我以前多幸福而不自知。现在,我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,还记得第一次坐着轮椅出病房,听着路上轰鸣的汽车噪音,我感动的想落泪,生活是如此真实的呈现在我面前。真想像个朝圣者一样跪下来亲吻大地,我为自己能够迈出的每一步高兴、为公交车上没有人给我让座欣喜、为还能听到、看到这个美妙的世界感动。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、捕捉生活美丽的瞬间,才发现世界原来可以如此美好。
我很少为自己祈祷,但此刻我虔诚的希望,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困苦,上帝都赋予我把自己变成白纸的勇气和能力,无论何时,都保有一颗童心,善待自己,善待生活,感恩、坚忍、谦逊,心里永远有一双澄净的眼眸,就算受到伤害,也要坚信世界上好人好事多。苦难,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变得更强大,整天诚惶诚恐,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。回过头看这场疾病,竟如中了乐透般叫人欣喜,他让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成长了很多,当然想要与众不同,是要付出代价的,没有人能拒绝成长。也许,病痛会伴随我一生,但更多的是多了一个时刻鞭策自己的鞭子、一个形影不离的良师益友,不断提醒我人生苦短要珍惜生命。不管生命给我多少时间,我都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,期待生活一天精彩过一天,期待志同道合的朋友,期待温暖的阳光,期待美丽的季节。终有一天,我会重新站上舞台、站在篮球场上,我还记得有件未完成的心愿——登上泰山,对着日出喊出那声:未来是我的!
当我要奔向大海的怀抱时,期待自己可以安详地笑着闭上眼睛,默念我的墓志铭:这世界,我来过,我拼过,我爱过。
写于年12月8号(手术后一周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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